临济思想胳索
以上我们对慧能下的五宗,作了一般叙述,现在我们有必要对临济思想作进一步分析。
临济思想,可以说近承马祖、黄檗之遗风,远绍曹溪、南岳之余绪。保存并发扬了南宗的主要特色。道本离言,临济思想勉为之言者有六;即静坐不为禅、道在日常践履之中、借教悟宗而不着相、禅的目的在见性、以摄妄持真为方便,方便即究竟、三玄三要。
一、静坐不为禅
这是六祖得之于无着《金刚经论》以来的一贯思想。出于弘忍门下的另一高足神秀,“常指诲大众,住心观净,常坐不卧”(见《坛经》)。可见静坐不为禅的思想,不出于东山法门,而慧能之别于神秀,非止顿悟一义也。“静坐不为禅”自曹溪至临济,一贯坚持此义。慧能说:“迷人着相,执一行三味,直言常坐不动,妄不起心,即是一行三昧。作此解者,即同无情,却是障道因缘……,只如舍利弗宴坐林中,却被维摩诘呵。”(《坛经·定慧品》)“道由心悟,岂在坐也。”(《坛经·护法品》)学道的人,都讲究禅,对此他不能不有所解答,他对坐禅的理解是:“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,名为坐,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”(《坛经·坐禅品》)。其后,马祖道一参南岳怀让禅师,常日坐禅,以图作佛。“师乃取一砖于庵前石上磨。一曰:磨作么?师曰:磨作镜。一曰:磨砖岂得成镜耶?师曰:磨砖既不成镜,坐禅岂得成佛耶?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五)马祖于言下大悟。后来马祖亦云:“了心及境界,妄想即不生,妄想既不生,即是无生法忍。,本有今有,不假修道坐禅,不修不坐,即是如来清净禅。”(同上卷二十八)黄檗还进一步认为诸方宗师相承,参禅学道,是“引接钝根人语,未可凭依”(《黄檗传心法要》)。临济亦云:“山僧说向外无法,学人不会,便即向里作解,便即倚壁坐,舌拄上腭,湛然不动,取此为是祖门佛法,大错。”(《临济语录》转引自铃木大拙《禅与心理分析》8页)后来临济子孙也不专以静坐为禅。
二、道在日常践履之中
即事显理、即用显体,事理圆融,体用不二。慧能云:“心平何劳持戒,行直何用修禅,恩则孝养父母,义则上下相怜,让则尊卑和睦,忍则众恶无喧……,菩提只向心觅,何劳向外求玄。”(《坛经·决疑品》。陆象山所谓“仁即此心也、此理也……爱其亲者此理也,敬其兄其者此理也”,亦阳明心即理之意)又云:“一行三昧者,于一切处行住坐卧,常行一直心是也。”(同上)又云:“法元在世间,于世出世间,勿离世间上,外求出世间。”(敦煌本《坛经·无相颂》)出世法不离世法,总在日常践履之中,即用显体。马祖云:“若了此心,乃可随时着衣吃饭,长养圣胎,任运过时,更有何事。”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六)又云:“种种成立皆由一心。建立亦得,扫荡亦得,妙用尽是自家,非离真而有立处,立处即真,尽是自家体。”又云:“只如今行住坐卧,应机接物尽是道,道即是法界,乃至河沙妙用,不出法界……一切法皆是佛法,诸法即解脱,解脱即真如,诸法不出真如,行住坐卧,悉是不思议用,不待时节。”(同上卷二十八)。临济则云:“山僧见处,无不甚深,无不解脱。心法无形,通贯十方。在眼曰见,在耳曰闻,在鼻嗅香,在口谈论,在手执捉,在足运奔。”(《临济语录》)此达摩弟子波罗提开悟异见王所说之偈也。“在胎曰身,处世名人,在眼曰见,在耳曰闻,在鼻辨香,在口谈论,在手执捉,在足运奔。遍现俱该沙界,收摄在一微尘,识者知是佛性,不识唤作精灵。”(《景德传灯录》)卷三)临济又云:“大器者,直要不受人惑,随处作主,立处皆真。”“应物现形,如水中月。”“若有人出来问我求佛,我即应清净境出,有人问我菩萨,我即应慈悲境出,有人问我菩提,我即应净妙境出,有人问我涅槃,我即应寂静境出,境即万般差别,人即不别。”这个人,他叫做“无依道人”(《临济语录》)。禅师们的机缘开示,语直而义隐,言浅而意深,味淡而趣浓,羚羊挂角,无迹可寻。所以须参活句,勿参死句。总之,论道不离世间,不离众生,乃至不离行住坐卧,着衣吃饭。“神通和妙用,运水与搬柴。”处处从用处着眼,大用流行,不离本体,即用显体,即事显理。本体即本心、即佛性、即实理,此心、此性、此理无处不在,无时不在,放之则弥六合,卷之则退藏于密。非离真而有立处,立处即真,尽是自家体。是以道不远人,在日常践履之中,一念相应,理事圆融,体用不二,则“天地位、成物育”矣。
三、借教悟宗而不着相
世尊云:“吾有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,实相无相,微妙法门,不立文字,教外别传。”(宋释慧开《禅宗无门关》)。是以祖师西来,“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,教外别传,不立文字”(达摩《悟性论》)。于动容发语之间,目击道存。较之溺于文字,入海算沙者,得失不可以道里计。故云门骂佛,药山戒人不得读经,皆矫枉之意也。昧者不察,遂谓不立文字可以识心见性,不假修为可以进道入德,则妄矣。且达摩既已传心印于二祖,又 云:“吾有《楞伽经》四卷,亦用付汝,即是如来心地要门,令诸众生开示悟入”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三)。此教与宗并传,而义与玄俱付也。故四祖道信常劝人念《摩诃般若》,五祖弘忍常劝僧俗持《金刚经》,“不立文字”,而未尝离于文字。六祖慧能虽不识字,而《坛经》所涉及者,有《金刚》、《涅槃》、《法华》、《净名》、《菩萨戒》、《楞伽》等经,未尝不言教也。顾于教的领悟,极为深透。他说:”三世诸佛,十二部经,在人性中本自具有,不能自悟,须求善知识指示方见,若自悟者,不假外求。”(《坛经·般若品》)又说:“诸佛妙理,非关文字。”(《坛经·机缘品》)他对法达开示《法华经》宗趣之后,指出迷悟两种不同的诵经,得出两种不同的效果:“口诵心行,即是转经;口诵心不行,即被经转”。谓之“心迷《法华》转;心悟转《法华》。”(《坛经·机缘品》)龚自珍对于天台深有研究,对六祖开示极为赞赏。他说:“六祖大鉴大师《坛经 》第七则曰:有人咨问《法华经》大义,祖命诵其文。诵至《化城喻品》,祖遽曰:‘止’,即口授大义,云云。六祖所言,与天台智者大师之言,无二无别,谓之六祖所撰《法华玄义》可矣,谓之六祖所授《摩诃止观》、六祖《法华三昧》,无不可矣。夫六祖者,文殊化身也。”(《龚自珍全集·法华经四十二问》)接着又说:“诸三乘人,不能测佛智者,患在度量也,饶伊尽思共推,转加悬远。”何谓度量?即心住于法,停留在语言文字的分析揣摩上而不能“心行”也。所以他又说:“心不住法,道即流通,心若住法,名为自缚。”(《坛经·定慧品》)十二部经所宣示的教理,即人性“本自具有”之理。此理百丈禅师讲得更为贴切,他说:“读经看教,语言皆须宛转归就自己。但是一切言教只明如今觉性自己。若不能恁么得,纵令诵得十二韦陀经,只成增上慢,却是谤佛,不是修行”。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六)“一切言教只明如今觉性自已”,与慧能“十二部经,在人性中本自具有”之说,无二无别,这种思想,不但为临济以后诸师所继承,而亦影响宋明理学。陆象山“六经皆我注脚”的命题,就是百丈法语的翻版。(林艾轩亦云:“日用是根株,文字是注脚”。见钱大昕《十驾斋养新录·六经注我》条)百丈的弟子黄檗希运也不废看经,临济有一次上黄檗山,见和尚看经,他说:“我将谓是个人,原来是唵黑豆老和尚”(同上,卷十二)。临济也主张借教悟宗而不着相,即依义不依语,义是离言佛境,语是名句文身。他说:“十二分教,皆是表显之说,学者不会,便向表显名句上生解,皆是依倚落在因果,未免三界生死。”又说:“如今参学道流,也只为求法。得法始了,未得依前轮回五道。云何是法?法者是心法。心法无形,通贯十方,目前现用。人信不及,便乃认名认句,向文字中求,意度佛法,天地悬殊”,“相逢不相识,共语不知名,今时学人不得,盖为认名字为解,……有一般不识好恶,向教中取意度商量,成于句义,如把屎块子向口里含了,吐过与别人,犹如俗人打传口令相似,一生虚过。”(《临济语录》)这些话都是对玩弄名相,依语不依义者,痛下的针砭。一次,他在论法、报、化三身之后说:“据教,三种名为极则;约山僧道,三种是名言。故云身依义而立,土据体而论,法性身法性土明知是光影。大德要识取弄光影人是诸佛本源,是一切道流归舍处。”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二十八)言教是光影,虚而不实、如幻如化,我们必须识取弄光影人的义与体,它是从真如离所知障中等流而出的。是“涅槃妙心”,是“无位真人”,是诸佛本源,是一切道流归舍处。是胜义中的胜义。是三世诸佛依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的关子。是学道之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。临济以后诸师禀承其旨,都主张借教悟宗而不着相。所借之教,不仅内典,兼及外学。举其尤者:如临济下十二世宋高峰原妙禅师,凡开堂振铎,“示本分钳鎚外,时以孔孟老庄微言要旨,立难问而启迪之”(乔祖《高峰妙禅师行状》)。又如临济下二十六世明季山晖行浣禅师,凡演法“间即理涉深微,言难骤喻,师又广之以老庄,觉之以孔孟,再三开示以指归要道”(萧元会《开圣禅院语录序》)。此皆彰彰者也。古今圣哲之垂训,凡不戾于禅要者,均可融合而会通之,此亦随机设化、方便善巧之意也。
四、禅的目的在见性
见性成佛,为禅宗各家的共通目的。见性之性为心法性,即佛性。“成就恒沙佛法名为法身,即具足无边佛法名为佛性。人有百体如佛法身,胎具人骸如众佛法,惟见不见判显不显,是以异耳。”(欧阳渐《释教》)佛性世尊又称为“涅槃妙心”,此性历历孤明,湛然常住,不生不灭,由于我见(人我见、法我见)所缚,不得显现。所以见性之见,非一切见闻之见,乃契证,乃瑜伽现量,乃开悟,乃妙悟,第一义之悟,透彻之悟,最上乘之悟,正法眼藏之悟。六祖谓之为顿悟。所谓“若起真正般若观照,一刹那间,妄念俱灭,若识自性,一悟即至佛地”(《坛经·般若品》)是也。见性的途径有二:一是修证,二是不污染《坛经·机缘品》有一则公案说明此事:
南岳至曹溪参叩慧能,师曰:“甚处来?”曰:“嵩山。”师曰:“什么物,恁么来?(来的是什么东西?意思是问未出生以前本来面目,据说南岳参了八年才悟)”曰:“说似一物即不中。”师曰:“还可修证否?”曰:“修证即不无,污染即不得。”师曰:“即此不污染,诸佛之所护念(即无著《金刚七句义》中所谓“不失”),汝既如是,吾亦如是。”
修证不无, 污染不得,实是一事的两面。所以马祖云:“道不用修,但莫污染。何为污染?但有生死心造作趣向皆是污染。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二十八)
一切众生皆有佛性,临济不曰佛性,而曰“无位真人”。他说:“四大身不解说法听法,虚空不解说法听法。是汝目前历历孤明勿形段者解说法听法。所以山僧向汝道,五蕴身田内有“无位真人”,堂堂显露,无丝发许问隔,何不识取?”(同上)临济另有一则公案,说他一日上堂,曰:“汝等诸人肉团心上有一无位真人,常向诸人面门出入。汝若不识,但问老僧。时有僧问:如何是无位真人?师便打云:无位真人是什么干屎橛!”(同上,卷十二)在肉团心上五蕴身田中的“无位真人”,,即是佛性,佛性是实际理地,必须开悟始能“识取”。开悟之后,实际理地,堂堂显露,无丝毫许间隔,境界自与迷者不同。临济又云:“山僧见处,坐断报化佛头,十地满心,犹如客作儿,等妙二觉,如担枷带锁,罗汉辟支,犹如粪土,菩提涅槃,系驴马橛。何以如斯,盖为不达三祗劫,空有此障隔,若是真道流,尽不如此。”(同上,卷二十八)盖三身十地乃至菩提涅槃 等境界,迷者只是“从脐轮气海中鼓激,牙齿敲磕成其句义”(《临济语录》)。金砂虽贵,入眼成翳;“若是真道流”,立处即真,即心是佛,即用显体。到此之时,上山不用履,过渡可焚舟,三身十地乃至菩提涅槃 等名相,固不足珍,“无位真人”亦只如“乾屎橛”而已。
五、以摄妄持真为方便,方便即是究竟
摄妄者,摄伏妄心之谓也;持真者,任持真心之谓也。心之体性为一,心之相用有二——一真心,二妄心。真心即本心,即第一义心,即“涅槃妙心”;妄心即染心,即散心。真心者,历历孤明,始念常现,物来即应。慧能所谓“恩则亲养父母,义刚上下相怜”(犹孟子所谓四端)。所谓广学多闻,识自本心,达诸佛理,名解脱知见香。(《坛经·忏悔品》)临济谓今时学人且要明取自己真正见解,若得自己见解,即不被生死染,去住自由,不要求他,殊胜自备。”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二十八)真见解,是用上所显的真心。举足下足,生心动念,真心如何才能随时显露呢?无着《金刚七句义》提出“不失”法门,并云:“何者不失?谓离二边。云何二边?谓增益边,损减边。慧能谓“自心无所攀援,不思善,不思恶,自在无碍,名解脱香,……直至菩提,真性不易”。“不易”即“不失”。“不失”法门,慧能又名为“护念”。所谓“即此不污染,诸佛之所护念”。“护念”者何?即“不失”此无所攀援之本心也。“不失”法门,在马祖则谓之不取善,不舍恶,净秽两边俱不依怙”。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六)临济云:“一念净光,是汝屋里法身佛,一念无分别光,是汝报身佛,一念无差别光,是汝化身佛。此三身即是今日目前听法的人,为不向外求,有此三种功用。”(同上,卷二十八)慧能的“不易”与“护念”,马祖的“两边俱不依怙”,即临济三身之功用也。临济又云:“什么解说法听法,是你目前历历底,勿一个形段孤明,是这个解说法听法。若如是见得,便与祖佛不别。但一切时中更莫间断,触目皆是,只为情生智隔,想变体殊,所以轮回三界,受种种苦。”(《临济语录》)无着的“不失”法门,在临济成为“一切时中更莫间断”,此之谓“任持”。
真妄不两立,染净不并存,此就俗谛言也(如言染净,就分位言,先染后净;就工夫言,舍染取净;就实相言,不染不净。皆就俗谛言也)。若言真谛,则不妄不真,言语道断,心行路绝,何真可持、何妄可摄之有?就俗谛言,若欲求真,先须息妄(并无时间先后之意)。息妄者,息自心上之妄念也。六祖云:“迷人于境上有念,念上便起邪见,一切尘劳妄想,从此而生。”(《坛经·定慧品》)又云:“若前念后念今念,念念相续不断,名为系缚。于诸法上,念念不住,即无缚也。”(同上)又云:“人性本净,由妄念故,覆盖真如。”(《坛经·妙行品》)《坛经》中多谈自性一念,一念之差,圣凡顿殊,所以以“无念为宗”。无念非一事不念,有如木石。无念即于境上不住,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,不住即不着,不着即息妄念,息妄即摄伏妄心,摄妄即不染,不染即无缚,无缚即解脱。摄伏妄心,黄檗谓之不贪着。他说:“凡人多谓境碍心,谓事碍理,常欲逃境以安心,屏事以存理。不知乃是心碍境,理碍事,但令心空境自空,但令理寂事自寂,勿倒用心也。”又云:“凡人多不肯空心,恐落空。不知自心本空,愚人除事不除心,智者除心不除事。菩萨心如虚空,一切俱舍,所作福德,皆不贪着。”(《景德传灯录》卷九)摄伏妄心,临济谓之息念不向外求。他说:“若能息得念念驰求,便与祖师不别。汝欲识祖师么?即汝目前听法的是。学人信不及,便向外驰求,得者只是文字学,与他祖师大远在。”(同上,卷二十九)又云:“外求有相,与汝不相似,欲识汝本心,非合亦非离。”(《临济语录》)临济所谓息念不向外求有三种:1、不向得失是非中求,2、不向声名文句中求,3、不向诸法分别取相中求,第一种是世间法,二、三两种是出世法,于世出世法中,均息念不向外求,即谓之摄伏散心。
总之,任持第一义心(真心)。任持者,无着谓之“不失,慧能谓之“护念”、“不易”,南岳谓之“修证即不无”。任持第一义心,以摄伏散心(妄心)为入德之门,所谓摄妄归真是也。摄伏散心,《金刚》谓之“无住”;南岳谓之“污染即不得”;黄檗谓之“直下无心,本体自现”;临济谓之“息念”,故云临济以摄妄持真为方便法门,方便即究竟也。虽然究竟,仍是欲谛,落在第二。而实际理地,所谓“唯此一事实,余二则非真”。密云圆悟禅师说得好:“参禅正忌杂毒入心,贵乎纯一。所以道,举一不得举二。放过一着。落在第二。须知参禅也是第二,修元门也是第二,成仙也是第二,作佛也是第二,生也是死也是第二。总之,凡起一念,皆是第二。苟真实要会,纯一无杂,但向一念未生前看,行也看,住也看,坐也看,卧也看,一看看得行不知行,住不知住,坐不知坐,卧不知卧,不觉不知,忽然觌面相逢,始觉从前错用心。”(《揞黑豆集》卷五)“忽然觌面相逢”,正是顿悟境界,到此境界,则一相无相,何真可持、何妄可摄之有?所以临济宗风,边建立边扫荡。一切公案、棒喝、机锋、纵夺,无非逼拶念头,为你死中求活。
六、三玄三要
前面我们谈到临济演唱宗乘,有“一句语须具三玄门,一玄门须具三要”之说,此义不但为临济至要,而亦宗门至要。其后南院慧顒问风穴延昭“临济三句”义,提到“三要印开朱点窄,未容拟议主宾分”等句。问题未解决。风穴徒孙汾阳善昭概之以偈曰:“三玄三要事难分,得意忘言道易亲,一句明明该万象,重阳九日菊花新。”清康熙时上元湛愚老人著《心灯录》(卷四)说临济宗风“一堕地于汾阳,再堕地于风穴”(汾阳乃风穴徒孙,语意似觉颠倒),“可笑先辈于三玄三要,总是一扫抹杀以掩其陋,哪里知道三玄三要乃说法、听法的人骨中之髓”。“古塔主采集语句,凑泊三玄而遗九要……,所以将三玄分别出许多说话,而曰句中玄、体中玄、玄中玄,闹烘烘引出若干言句。”湛愚认为“三玄者,乃体中玄、意中玄、句中玄也。”一句有三玄,一玄有三要,则三玄有九要可知”。他认为体、意、句为三玄,每一玄有初,中、上三要,谓之“三玄九要。”他的分析,支离烦琐,故不具引。不过他又说“三玄九要,总在我一心之中,乃人心粗,不能自照,则遂有浅深大小之异,其实不过一我而矣。”这几句话,倒很重要。宗门祖师的关 子,都是将果位境 界提到因位作修证目标。所谓“一心”者,此心非它,世尊所谓“涅槃 妙心”是也。所以他又说:“盖三玄九要,乃一涅槃路,至大佛顶,始为究竟。”所谓“一我”者,此我非它,“乃如来法身——无边无碍,不灭不生,得八自在,离系超然,不属于他,非是因缘,故名为我。一切外道,我遍我常,我作我见。彼就缘生强立为我,而实不知缘生法中我毕竟无”(欧阳渐《大涅槃 经叙》)。然则此我者,乃涅槃 四德中常、乐、我、净之我也。所以临济“三玄三要”之说,上与慧能“三无”之义相通,下与后来明教契嵩之说悬符,欧阳竟无先生在《释教》中,亦曾论及此义。他说:“经云,‘伊字三点,并则不成,纵亦不成,别亦不成。解脱之法 ,亦非涅槃 ,如来之身,亦非涅槃 ,摩诃般若,亦非涅槃 ,三法各异亦非涅槃 。’如是则必一法具三玄,一玄具三要。凡一法上,具性与相,法身为性,唯识为相,相相应于性厥称般若,此所谓一法具三玄也。如涅槃 二边,平等平等,无非中道。此之中道,瑜伽分别上非空非不空中道,般若因缘上空、假、中道,皆边不执于一,乃玄则具于三。……如般若实相方便,实相无戏论则择灭无为,方便法圆满则法身沙界。又般若如来藏,空如来藏则解脱,不空如来藏则法身也。此所谓一玄具三要也。”此种解释似较古德所言具体,而又与曹溪之义不悖。我则认为一语三玄者,言一涅槃 ,须具法身、般若、解脱三玄也。一玄三要者,法身、般若、解脱三玄,每玄均具有性(实相)、相(法相)、、位(分位)三要也,如图:
法身(性相位);
涅槃: 般若(性相位); 一语三玄一玄三要
解脱(性相位)。
我自觉如此理解,简捷而又符临济之意。如曰不然,请待明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