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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庭烟雨——江西禅宗祖庭走访记之二·宝峰寺

   日期:2024-07-19    
在真如寺住了一晚上,第二天也就是15日下午,我们沿着盘山公路翻过云居山,来到了宝峰寺。
 
宝峰寺在靖安县境内,因马祖道一大师的灵骨归葬于此而著名。它本名泐潭寺,由水潦和尚开基。水潦和尚是马祖的法嗣,据灯录记载,他的开悟因缘,非常有趣:
 
有一天,水潦和尚参拜马祖,问:“达磨祖师来到汉地,到底传了什么妙法?”马祖回答道:“你先礼拜着,我再告诉你答案。”水潦和尚于是虔诚地跪下礼拜,还没等起身,马祖突然飞起一脚,将他当胸踏倒,就在这突如其来的一踹中,水潦和尚豁然大悟。他从地上爬起来,拊掌哈哈大笑说:“也大奇,也大奇!百千三昧,无量妙义,只向一毫头上,识得根源去!”说完,便礼谢而退。水潦和尚离开马祖后,相中了泐潭,便在此建寺接众。他还经常跟弟子提起当年马祖给他的那一踹,自评曰:“自从一吃马师踏,直至如今笑不休……”
 
唐德宗贞元四年,马祖到泐潭弘法,见这里山川奇秀,便对侍者说:“我入灭后,当归骨于此。”此话说过之后没几天,马祖便在开元寺圆寂了。马祖的弟子怀海等几十人,谨遵师旨,将灵骨舍利护送到泐潭,埋藏在寺后的宝珠峰下。当时弟子们费时三年,修建了一座地宫,以珍藏灵骨,并在地宫上修建了一座石塔。唐宪宗元和八年,朝廷赐马祖谥号“大寂”,塔名“大庄严”,从此,泐潭寺便正式成为马祖的道场之一。
 
在此次参访的诸多祖庭中,宝峰寺的风水可能是最好的。它的靠山、青龙、白虎俱全,而且三山相连,如一把太师椅,宝峰稳稳地安坐于这把太师椅中。寺前是泐潭,地势平坦开阔,远处之案山生龙活虎。不知是风水使然,亦或是其他的原因,一踏入寺门,便觉得空气柔软清净,气氛祥和安宁,有一种顿脱尘虑之感。在别的地方,你不会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,但在这里,行进在轻清的空气中,我竟然感觉到了身心的重浊。
 
 
现在的宝峰寺是由一诚和尚主持修复的,分两个部分。一部分是江西省佛学院,一部分是寺庙本身。佛学院的外观有些像徽式建筑,清丽秀气,只是色彩明丽,不是黑白色调。佛学院大楼的第一层是讲堂,可容千人。讲台两边是金色的浮雕,上面刻有马祖一生度化主要弟子的故事场景,工艺精巧,人物栩栩如生。天花板上有很多飞天,神韵酷肖敦煌壁画,一问方知,讲堂内的浮雕、壁画等,都是由敦煌莫高窟研究所设计和承制的。
 
在十多幅马祖弘化故事中,马祖勘验弟子邓隐峰那一幅壁画,给我的印象尤其深刻。它所展现的故事是这样的:
邓隐峰在马祖座下参学多年,虽然有所悟入,但还没有做到扫尽一切相。为了让邓隐峰彻底放下,马祖经常不失时机地给予钳锤。有一天,邓隐峰参加劳动,推着车子在路上走,突然发现马祖坐在前方路边,把腿伸到路中间,挡住了车子的去路。邓隐峰推车上前,说:“请师收足。”马祖道:“已展不缩。”邓隐峰说:“已进不退!”说完,便推着车子从马祖的脚上碾过去了。晚上上堂,马祖拿着斧子,大喝道:“刚才把老僧脚碾伤的那个人出来!”邓隐峰便出列,走到马祖跟前,伸出脖子让他砍,马祖于是把手中的斧子放下来了。
 
马祖为了让弟子能够脱体承当本分之事,不惜碾伤自己的脚,而邓隐峰的表现是目中无人,亦目中无我,真不愧为本分道人。宗门下所标榜的“棒下无生忍,临机不让师”之风采,在邓隐峰这里得到了完美的体现。
 
参观完佛学院,我们信步向外走去。佛学院的楼前是很大的绿化区,坡地平缓,芳草萋萋,枫树石径,优雅精致,使人恍然以为置身于某个江南园林。想想看,终日以青山为伴,与潭水为邻,与三五知己谈禅论道,大忘世事,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读书和生活,真是一种福气。
 
宝峰寺本身非常方正,布局也跟一般的禅寺差不多。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大雄宝殿两侧墙上的五百罗汉雕塑,跟真人大小差不多,或坐或卧、似喜似瞋,神情多变,姿态非一。它不像壁画,是平面的,也不像那些有底座的单独的塑像摆排在一起,它是一个整体雕塑。五百罗汉以两墙为基,个个脚踩山海,从墙上立起来,以一定的角度,从两侧向殿内倾斜,造成些微的压迫感。更兼山海底色及罗汉服饰色彩艳丽,给人以很大的视觉冲击,总之,这五百罗汉仿佛挟带着某种强烈的信息,要向你证明它们是活生生的存在。
 
大雄宝殿后是法堂,露台上有一对硕大的铁瓶,形似花瓶,高两米多,为别寺所无。相传是明代正德年间农民起义领袖胡雪二所赠,成为宝峰寺的传世之物。不过1958年大炼钢铁的时候,这对铁瓶被毁,幸亏当时有乡干部把铁瓶的形状、大小尺寸绘下保存,2002年,一诚老和尚按图重铸,才有了眼前这对铁瓶。
 
左边的铁瓶后面,有一丛一人多高的灌木,开满了粉色的花。下了几天雨之后,花瓣密密地铺了一地。绕过法堂,后面是马祖舍利塔,外有六角宝盖式塔亭,据说亭上的石板是宋朝的遗物,所以马祖塔被列为江西省文保单位。塔本身是重修的,纯汉白玉石材,高三米多,正面刻着“马祖道一大寂禅师舍利之塔”,乃是启功的题字。1966年,一伙红卫兵闯入宝峰寺,打砸焚烧,想毁掉马祖塔,不料地宫非常坚固,打不开,他们竟然想了一个馊主意,用炸药炸。幸亏当地干部劝阻,最后是把塔砸开的。红卫兵挖出一只石函,内有一金属罐,里面装着马祖的骨灰和舍利子。第二天,红卫兵把这些当作战利品抬到大街上游行,骨灰和舍利子被倒在大街上,金属罐卖给了县银行,后来被省博物馆收藏,1992年重修的时候,复埋入地宫。
 
次晨三点多,钟鼓响起,我起床去参加寺院的早课。走出居士楼,只见一弯眉月在天,空气清寒,整个寺庙黑黢黢的,阒无人迹。来到大殿前,殿门紧锁,并无一人。我非常纳闷,等了一会儿,还是没人,便开始四处走动。这时侧殿门“吱呀”一响,一位年轻的小师父披着外衣、冷得要发抖的样子,似乎是出来上厕所。我问他几点上早课,答曰4:30,让我先回房间打坐。原来这多出来的一个小时,是留给师父们禅修的。我不想回房间,便在寺院里散步,享受一种既孤独又不孤独的感觉。不久,香灯师来开了门,上香上水,我进入大殿。大殿里灯火辉煌,金色的佛菩萨像、栩栩如生的五百罗汉,像一个热闹非凡的佛教大家庭,给人一种欢喜温暖的感觉。我拜了108拜,正好早课开始。大概有二三十位出家人参加,年轻师父居多,而且看起来气质不错,可能是佛学院的学生。
 
六点多,早课毕,回居士楼。见天王殿前二柏,比殿堂还高,直插云天。柏上群鸟祥集,各种鸣声此起彼伏,仿佛在开晨会,也或许它们入乡随俗,在上早课吧。中有一种鸟鸣,比较突出,听起来就像反复在呼唤“彼此”“彼此”,声音清脆流丽。回寮房,窗外一株银杏青青,沐浴着晨光,对于我这个长年的“城市囚徒”来说,真是无上奢侈的享受。
 
前一天晚上到客堂,想询问一下能否拜见本寺的代理方丈衍真法师,遗憾地被告知,法师不在寺,到京办事去了。
 
衍真法师北大毕业,出家后,一直陆沉于众中,在云居山住了好几年。他出家后前十年,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哪里去了,还以为他失踪了。他和柏林禅寺的方丈明海大和尚是北大同学,他出家的消息连明海大和尚都不知道。明海大和尚说,他第一次知道衍真法师出家,是在云门寺,那一年他去为佛源老和尚祝寿,在那里,他惊喜地发现,他的同学跟他穿着一样的衣服!当时彼此对视了半天,说不出的意外和惊喜……
 
我第一次见到衍真法师是在云居山。当时是下午,寺里的师父正顶着毛毛细雨在田里插秧,一位法师赶着一群水牛去附近的村里,找人给牛穿鼻子。开春了,农活多,现有的几头壮牛忙不过来,得由新穿过鼻子的小牛打下手才行。那位法师戴着斗笠,穿着胶鞋,手里握着一根赶牛的竹竿,在斜风细雨中,时行时停。当时我并不认识那位法师,柏林禅寺的明安法师那时候也在云居山,参与常住的基建工作。他告诉我,那位赶着一群水牛找人穿鼻子的法师叫衍真。衍真法师在真如寺任副寺,因为帐目清楚,公私分明,同时又谦己下人,勤奋好学,在常住中的口碑非常好。他房间里常备两盏油灯(当时云居山还不通电),为寺院整理帐目的时候,就用常住的油灯;自己看书的时候,就用自己的油灯……
 
柏林禅寺的明海和尚继任方丈后,曾好几次邀请衍真法师去柏林寺为生活禅夏令营的营员们讲课。他的谦谦道风和无碍辩才,赢得了营员们的尊敬和爱戴。一位参加过生活禅夏令营的大学生,目睹衍真法师立在众人中间,大生“蒹葭玉树”之叹……不料这次不凑巧,正赶上“玉树”外出,正觉得遗憾之际,客堂里间的寮房里传出两位年轻学僧一带一学英文的声音:“jump”、“jump”……
 
这里的学习风气如此浓厚,看来衍真法师有望培养出一大批“玉树”了……(待续)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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